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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信仔细打量着舅舅,再转过眼睛,不期然对上了喻恒的眸子,他的神色极为平静,只出声招呼了一声:“安小姐,请坐到这边来,陪闵先生喝一杯。”

安信依言走过去,坐在了两位先生之间,手脚尽量收敛。喻恒像上次一样,一旦她靠近了,就朝旁边退开了一步。她顾不上在脸上黯然失色,首先要款待好无意相认的亲人,没有向左边看。因为有股熟悉的衣染清香传来,她不需要转头,也能感受到他就在身边。闵正昌将安信视作为翼神年轻职员代表,不断询问她有关电子业的专业知识。安信灵机一动,用玩网游的经验表述了对电子前景的看法,深入浅出地说明各种理论。

她提出了一个问题,说:“中国举办过‘亚洲青年电子竞技大赛’,挖掘出很多有价值的游戏创意,‘翼神国际’在当年取得了优异的成绩。可以说,在中国像翼神这样的企业并不多,我们有望成为下一届的搏主,不知道闵先生有没有兴趣也推动东星参赛,为贵国的青年才俊搭建一个和我们交流的平台?”

安信问得巧妙,也问得必要。她取电子竞技中青少年交流的说法来试探东星对翼神的合作意向。上司喻恒坐在旁边安然不动,又不用韩语交流,她只有冒险探一探了。而且她始终怀疑他听得懂韩语,因为就在她报出“电子竞技”“合作平台”这些难度术语时,他的嘴角稍微抿起。

一个人的主张意向都可以从细微动作中表现出来,喻恒也是如此。安信每晚描摹他时,对他的嘴角尤为熟悉,每当抿起时,正是表示出他的决断,还有无情;微微笑开时,可以预示着他有一个好心情。

现在他的力道正在逐渐放松,她可以理解为默许。

闵正昌双手抱臂,维持着一种傲慢姿势,过了很久才慢慢说:“安小姐说的是青少年合作平台?我觉得青年问题应该慎重,因为它代表着一种文化交流,如果不注意,我恐怕会影响到我们大韩民国的孩子。”

听到这样的鬼话,安信左边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起来。闵正昌虽然是她舅舅,但不代表着他可以贬低中国人。她默默地闭紧了嘴,忍住了快要冲出来的“我太阳”。

这时喻恒探出身,单用右手给闵正昌加满香槟,平缓地说:“闵先生喜欢户外运动吗?明天我可以请你骑马。”

场面这么冷寂,boss好巧不巧出声舒缓了气氛,安信朝他感激地看了看。可是喻恒并不迎上她的眼睛,只对着闵正昌的方向,举了下杯:“中国的马极具韧性,跑到后面才能显示出它的能力。它们在幼年时,会挣脱主人的缰绳四处奔驰,这样就能比晚起步的马匹早点到达目的地。”

说完,他一饮而尽,笑着看向闵正昌:“明天我带你去看看这批马。”

“不要着急,喻先生。”闵正昌扬手示意,表示他看懂了喻恒起身送客的动作,仍是板着脸说,“我突然对这位小姐产生了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我有一句话想请教她。”

安信又坐正身子,向他礼貌倾首:“您说。”

“听说安小姐在大韩民国求过学?不知你对我们有什么看法?”

这个必须慎重回答了,显然是自己脸上的不愉之色被他看在了眼里,安信告诫自己,不可以给喻boss添加麻烦。

她想了想,才回答:“韩国处在面向海洋的半岛地域,山林覆盖了绝大多数土地,我认为它是个很美丽的国家——”

话没说完,闵正昌就打断了她:“安小姐,我要听听你的心里话。”他的语气里弥漫着一股毋庸置疑的强硬。

“好吧。”安信无奈地说,“我就说一件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有关全仁权先生的。”

“2000年夏天在延世大学体育场,我有幸目睹了一场露天音乐会。那天的夜色很沉静,烟火聚集在灯光深处,我坐在椅子上听着前面传来的乐声,突然意识到周围发生了不可思议的事情——因为平时冷漠和压抑的同学都像疯了一样朝前跑,随着尖利的电子音乐扭动着身体。后来,我才知道是全仁权先生带着野菊花乐队登场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苍凉和愤怒,岩浆一样爆发出来,整个场馆随着他陷入了梦境。大家一会儿没有声音,好像在听着他诉说野性;一会儿又点亮了无数蜡烛,疯狂地摇晃他们的胳膊和头部,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那个时候,我能感觉到韩国的精神,韩国的品质,它们就呈现在我面前,是一种奇异的默契和万人同心的坚毅。”

“您知道吧,闵先生。”安信对着一双若有所思的眼睛说,“在全先生的歌声里,我能听到韩国的历史和现实,他用嘶哑高昂的嗓音,唤醒了沉睡的民众,使他们达到空前的统一,所以我称他为‘韩国的灵魂’并不过分。”

“但是呢?就是这位教父级的传奇人物,不断吸毒,不断进警察局,还和我很尊敬的紫妍小姐传出绯闻,玷污了她的名声,直到她自杀,他还执迷不悟地说他们之间是爱情。我离开韩国那天早上,报纸上说他又进了监狱,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闵先生,我在这里没有不尊敬您国家的意思,我只是想表述我对所接触的事物的看法。那天晚上,我被全先生和周围的同伴感染了,大声唱着他们的歌曲,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因为这对我一个思乡病非常严重的孩子来说,那一刻是种深层震撼。我听着歌声长大,听着呐喊回中国的家,从来没想过唱出大众心声的灵魂人物也会倒下——所以我想对您说,任何一种声音都会在现实中流走,我们能控制住的,只能是自己的愤怒,而这种愤怒,往往就是偏见。”

说到最后,闵正昌在消化安信的长篇发言,眼睛里的若有所思直接转换到了脸上。安信回过头,刚好也看到了喻恒稍稍翘起的嘴角,以及来不及掩饰的笑纹。

那种笑容真好看啊,她默然地垂下眼睫,心想,他终究是听得懂韩语的,今天叫她出来,果然是为了开心,他期待着她会给他惊喜,她也不负众望。

闵正昌一言不发地坐到终场。

他起身走上公司派出的接送专车,特地停下来看了下安信,对着喻恒说:“这个小姑娘很不错,是个有想法的人。”

喻恒点头微笑:“我代表我的职员向你表示感谢。”

豪华私家车转眼即去。安信看着站在大厅外的喻恒,打算不再靠过去打扰他了,就先出声说:“喻总,我先走一步,再见。”

“不要急,我送你。”喻恒接过泊车门童递过来的钥匙,当先打开了车门。“请。”

安信并没有拒绝,只是在归途上没开口说话。她的眼角扫着窗外的街景,脑子里乱哄哄地吵着,反复听到一个声音不断问她:你刚才做对了吗?你是不是说错了话?你想过翼神的立场吗?

“很累?”车内突然响起喻恒温和的男声,随即,他点开了cd,让一首舒缓宁静的巴赫倾泻出来。那声音似水,瞬间抚摸过听众的心房,无形带来了安定的力量。

安信渐渐沉静下来,开口说:“希望今晚没有让喻总为难。”

“不,你做得很好。”喻恒简短地说,“令人刮目相看。”

“喻总是说对我以前的看法很一般吧?”

喻恒笑道:“安小姐为人乐观,走到哪里都充满了笑声,我不认为这是‘很一般’。”

安信彻底放下心来。还有什么比他的肯定更激动人心呢?尽管他后面的潜台词没说出来,她也明白他的言下之意:平时她给他的印象是嘻嘻哈哈地散漫,今晚与闵正昌恰到好处的相对,正好弥补了她天性上的缺陷,说不定能重新给他一次对她的认识。

但是她还是觉得疲劳,可能是他太接近的缘故。她的无精打采表现在脸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却握紧了方向盘,笑了笑:“你肚子饿吗?我请你吃宵夜。”

“不是很饿……”

“可是我晚上还没有进餐。”

她勉强坐直了身子:“好吧,那我陪你去。”

车内继续流淌着淡香和舒缓的音乐,有一会儿喻恒不再说话,只专心地开车,抿住的脸线迎上忽明忽暗的灯光,将他的沉着与英俊同时体现了出来,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几分淡淡的疏离。安信扭头看他,猜不透此时他正在想些什么,只觉得他用矜持和冷淡又一次拉开了与她的距离。

她的心底有些泄气,处在狭小的空间内,身边人的一举一动对于她来说,都有着莫大的影响力。越是在意,她越是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就这样努力支撑了一会,她的意志最终抵不过紧张和疲惫,让她不禁窝在沙发椅背里昏昏入睡。

最后的意识涣散前,她只看到街灯迤逦闪过,一线线地描摹出都市的清媚。她缩着身子睡在这片亮色中,阖上的眼帘能感应到光影的变幻——明亮的光辉沿路飞逝,突然转化成一种不知名的暗淡。

不刺眼,恒温,伴随着柔软的清香。安信睡得安稳,等她醒过来时,才发现车子开到了半山桥畔,对着夜幕外的几点星星光芒。喻恒的西服盖住了她的上半身,送给她一衣的暗香;她看了看四周,才明白刚才的那些光亮,是车子进山之前的灯影浮光,车的主人看到她熟睡后,体贴地将车停在一个风景适宜光线又好的地方。

她推开车门,看着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桥边有风,吹动喻恒头发微微飞扬,他穿着板色深蓝衬衣,正站在一株树下抽烟。安信看着背向的他,看着漫天的星辉光芒都流淌在他的肩上,觉得这种美好只会出现在梦境里。

她轻轻走过去,不愿意打破这种似梦幻般的宁静。没想到喻恒首先转过头,黑黑的眼睛映着天外的星光,里面还是深沉得不起云海波澜。

他安静地看着她,也没说一句话。

风轻柔地吹着,夏花的馥郁香气随其而至。安信在他的注视下,在这片柔和的风里,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咬着嘴唇两三秒,她终于能开口说:“喻恒,有个事一直憋在了我心里,我很想当面问问你。”

喻恒温和地笑了笑:“为什么要当面问?”

安信暗自给自己打气:“因为我爸爸说过,如果我直接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让他感觉到我眼里的真诚,他就不会骗我了。就像,就像现在这个样子。”

喻恒笑出了声音,显得很愉快。

相反地,安信的脸颊浮上一抹红晕,小拳头握得紧紧地,整个人紧张得快要逃跑掉。

喻恒替她拉紧了他留给她的外套衣襟,低声说:“你问吧。”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她也放松了下来。

“你还记得那天的s宣传秀吗?就是你开车不小心蹭到我的那天……”

“记得。”

安信吞了下口水:“那我能不能问——你为什么不准我穿异人的服装,像张美雅那样上台表演节目?”

喻恒的眼色沉了沉:“你和张美雅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安信的心里变得有些期待,她小小声地问。

喻恒看着她,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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