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越国千垄沙(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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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胧,直逼天际的高树上静静的躺着一绿袍的身影,在月色中几乎和树梢混为一体。

慕容倾涟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小酒壶,望着挂在天上的那盘弦月,一旁挂着的是围绕着月亮的七颗星,赫连池所寻的良辰时日已经过了。

半个时辰前北宫煜和夏筱筱的马匹才从他身下的那条道路走过。

他盯着墨蓝色的天空久久不曾挪眼,时不时才拿起手中的酒壶饮上一口,一只脚搭在另外一只脚上,悠闲的晃动着,墨绿色长袍在风中被杨起,偶尔的袖袍轻轻被拂到其妖孽精致的脸上,凭添一层神秘的美感。

不知这样又过了多久,一阵风将云层拂到月色之下,挡住了所有光辉,一阵轻风从耳边拂过。

一墨衣男子突然出现在他身侧,足尖立于树梢之上,垂眸俯视着他,嘴里发出不屑的嗤笑声,“如今再见到她,终于不用再叫她姐姐了?”

对于突然出现的男子慕容倾涟也不意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眼角余光也没有给对方留个,薄唇只淡淡的吐出冰凉的一个字,“滚。”

低沉的笑声,伴随着嗓音的沙哑,即使不见容颜,也不难猜出其容颜惊艳不凡,他听了慕容倾涟的话也不怒,双手环胸,掌中把玩着一柄十二骨折扇,“赫连池今夜可朝夏筱筱说了不少,你就不担心北宫煜能从他口中再挖出点什么来?”

慕容倾涟只是盯着头顶不见光的墨色,并未再开口,墨衣男子见了,又是一阵低低的笑声,也是,慕容倾涟本人都不担心在意,他担心什么?

只是……

男子微垂着眼眸,视线顺着下方几乎被隐藏得不见的道路一直追溯至尽头,嘴角勾起意味不明的弧度,笑意却并未到达眼底。

风掠过,云层拨开,银辉透过薄纱的帘幔倾泻而下,大地又恢复一片明色。

墨衣男子已随风消失了去,慕容倾涟又抬起手朝口中灌下一口烈酒,银白的月光落在他微垂的睫毛上,落下一片弧形,看不清情绪。

夜,喧闹过的寂静,越国地处岳华边界,今夜一过,从此恐怕再没越号之国,也许再过个几十百年,就会被沉淀为历史中再难翻到的一页纸书,那七百年前的衾焐,如今又还有谁能记得?

夜色渐渐往深色中去,北宫雉离赶到越城之外时,北宫长亭的人在得知他放了北宫煜之后便立即撤走了,楚木若受了伤,连着带领的人马也损失了大半。

正在军医处包扎伤口的楚木若见北宫雉离缓缓朝她走来,当下冷笑,“不去找你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本公主还真当你敢拿我的命去赌。”

北宫雉离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又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楚木若见了心中更是憋火,“怎么,看我没死难不成你还想去追她?”

“与她无关。”

北宫雉离扔下这句话便又走了出去,命人整装部队,北宫长亭故意错过与他相遇的时间,这个时候无疑是与北宫煜汇合去了,呵,北宫长亭和段陌卿,一个绞尽脑汁的想方设法的去援助北宫煜,一个千方百计的在背后算计北宫煜,这局棋谁胜谁负注定是个迷,只要他手中还有筹码,他不在乎这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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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奇景无数,从南至北总能引来无数江湖人士睹一奇观。

岳华尤烟泽,南溟古渡芜,晋国玄连崋,吴国西州蜀,朝阳长界城,越国千垄沙,每一处都能称得上世界独一无二的奇景,但一人若真想每处都一一去过一遭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越国千垄沙,夏日和风,日落时分,远方暮色黯淡,残阳如血,沿着千垄沙届从地面此起彼伏的延伸至烈焰之处,犹似火中燃烧,却又夹杂了些许夜色来临前的冰凉,边界上如镶金边的落日,此时正圆,光芒四射,刺人眼膜如梦似幻。

千垄沙千垄沙,顾名思义,由千万沙垄堆积起来的奇观异景,夏筱筱站在一处较高的沙垄之上,俯瞰着一片苍茫沙漠,混合着细小沙粒的和风一阵阵的从身旁拂过,她抬起手来,几乎肉眼能见的沙子伴随着清风从指间滑过,手一握,掌心便留住了几粒金色。

她从小到大,几乎什么地方也没有去过,小时候混在京城西街,长大后就进了宫里,就连后来好不容易逃出了京城,跑出了岳华,再从南溟国到越国,路途虽长,但也没有哪一刻是真正游山玩水过来的,整日不是躲这个就是躲哪个,哪里来那么多的悠闲心思。

千垄沙,夏筱筱第一次听说是从季小二的嘴里知道这个名字,那厮在这些方面总是比她要博学许多,每每他一谈及的时候两眼总是在放着光,用各种他能说出的描绘景色的成语来描绘着,那个时候的她在脑海中想象过各种类似的画面,却从来没有想象过会是眼前这样连画笔也描绘不出的美景。

她的掌心微微松开,便有风从指间钻了进来,将掌心安静躺着的几粒金沙吹散了开,她想再抓住,一只大手就从身后毫无预兆的伸了过来,握着她的,十指相扣。

接着他的身子直接从背后靠了过来,另一只手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搂住她的腰,垂头俯在她耳边,有几分闷闷不乐的出声,“在想什么?”

夏筱筱也没怎么吃惊,从越城到千垄沙这半月的时间来看,北宫煜几乎就不会让她一个人呆着,就连在一旁一旦瞥见她出神发呆的模样就会过来打断她的思维。

“嗯?”

见夏筱筱久久没出声,北宫煜忍不住提醒,握着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他甚至忍不住去猜想着这半月来她每当出神的时候是不是又在想着北宫雉离。

夏筱筱吃痛,终于扭过头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在想你是怎么活下来领着兵马打进越城的。”

北宫煜松了一口气,心情明显愉悦了几分,“好奇这个做什么?”

“下一次再遇到这种事的时候我就好猜到你到底是真死了还是诈死!”

最后一个字她刻意加重了音,颇有一番因为自己被骗了而恨他恨得牙痒痒的意味。

她就这样在他面前,微仰着脑袋,两眼瞪着他,腮帮鼓鼓的,可是他就爱她这副生气勃勃张牙舞爪的样子,捏了捏她的脸蛋,低低笑道,“小夏儿,凭你这句话朕就可以治你一个大逆不道之罪。”

果然,夏筱筱眉一拧,脸上多少还是露出些不自然的畏惧,嘴上却不乐意的道,“你怎么又要治我罪?!”

北宫煜捏着她的手一顿,夏筱筱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不过是在给她开玩笑……可是这样怪不得她啊,她对北宫煜本来从一开始就有些不知名的畏惧,即便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份害怕也从没有心底真正拔出来。

突然又想起了那时在军营因骰盅北宫煜而发的那顿大火,她心下又咯噔了一下,眼神闪躲,小心翼翼的转移话题,“那个……话说,你还没回答我呢。”

有些不自然的,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想抽出来,北宫煜却握得更紧了,微末的叹了口气,“别动,搂会儿。”

夏筱筱这才没动了,他的下巴落下来抵在她肩头,陪着她一起看着远方的景色,这才开了口,“早在赫连池打算突袭的一个月之前他就已经朝慕容倾涟抛出了橄榄枝,先是与吴国联盟,再打算从慕容倾涟的势力中借来兵力……”

“可是慕容倾涟不是红客楼的人吗?哪里来的兵马?”

还是十六万,这种程度的军队即便是一些图谋不轨的江湖势力想暗中培养也不是能轻易躲过朝廷耳目的。

“他确实没有军队,也没有那十六万的人马,那是朕的人。”

北宫煜轻描淡写的说着,夏筱筱蓦的张大了嘴,一脸吃惊,他看着她不由好笑,“这一切不过是赫连池自己走进了自己的陷阱里。”

不过也确实是因他施了计,越国在这几个国家中并算不上大国,兵马更是不提,但胜在资源丰富,国库充实,在拢合吴国后的下一步不难猜出他接下来的计划,他当初便是带了三十万兵马,用了两月的时间,一边与赫连池周旋,一边暗中将十六万人马辗转到慕容倾涟手中,再由他来与赫连池做交易。

好半天夏筱筱才理清了几分说出话来,“那绿孔雀又为什么要帮他?你就不怕他真用那十六万的兵马来打你?”

慕容倾涟是什么人?经过夏筱筱的观察来看,绝对就是个掉钱眼里不折不扣的小人!

北宫煜思索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她这个绿孔雀指的是慕容倾涟,当下眼神也阴沉了几分,“赫连池有事需要他去调查,顺便找上了他,白赚的银子为什么不要?这事横竖对他没有坏处。”

慕容倾涟一向对这些争斗没兴致,这一点他和北宫雉离都清楚,否则他将绝对会成为他和北宫雉离都感到棘手的存在,只是他没想到他会趁机对夏筱筱下手。

她似是没察觉到北宫煜眼神的变化,又问,“即便如你所说……赫连池真就这么轻易的相信那只孔雀了?十六万大军他就没有怀疑过?”

“怀疑?”他嗤笑一声,“那时候朕的人马已经将他们逼回了越国边境,他若再不设法反击,朕的军队不出半月就会攻入屏障,寻求慕容倾涟是他唯一有胜算的退路。”

那个时候的赫连池怎么会不怀疑?但他太过自负,更何况他一直坚信慕容倾涟是北宫雉离派去的人,换而言之,在他下意识加上慕容倾涟的误导,那十六万的人马他根深蒂固的认为是南溟国给他的援兵,而他更坚信的是,他手中有着南溟国的把柄和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楚博远不会真的舍掉他。

他垂头看她,好似真的在极认真的听着他说着,但如今赫连池已被擒,她再知道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也许从北宫煜从宫中出来的一刻就已经算好了接下来的每一步,夏筱筱不确定自己在这些局中充当个什么角色,还有赫连池对她说过的那些看似不着边际却又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话语,北宫煜回去之后,是不是也会从他口中再挖出些什么来?

这样的思虑也不过一闪而过,她又淡淡补了句,“突然觉得,你们这些人的坏场子太多了,这步棋,很险。”

是很险,如果慕容倾涟真的反过来对付他,他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如果北宫雉离没有失手,北宫煜就真的可能会死在北宫雉离手中,再比如,北宫长亭没有及时赶过来,可能他们都没办法从越国全身而退,北宫雉离不会放了他。

但又正好,这些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从来不做冒险的事。

每一步都是算计,每一步都精心策划,每一步都在揣测人心,所以,是不是包括她在内,从一开始的那些事就从来没能瞒过北宫煜?而他一直只是已一种假装不知道的情况下与她玩着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他磕下眼帘,淡淡的道,“险中求胜。”

远方那抹残辉渐渐快要挨到地平线上,风渐大,金色的细沙被扬起,能清楚的看见风的走向。

关于这些不论是在朝廷中用到的手段还是在战事中用到的谋算,她不问他也不会说,她问了,本来也不打算说太多,只是他看得出来,夏筱筱确实因为他诈死一事心存疑虑。

“有这么好看?”

他随着夏筱筱的视线看去,千垄沙,与其说是一幅画,不如更符合诗境,平沙漠上千嶂里,落日归雁垄间行。

“嗯,”夏筱筱淡淡的应了声,看着远方落日移不开眼,“可惜没纸没笔。”

其实即便是有纸笔她也肯定画不下来,只是突然想惋惜一句。

北宫煜的手微微捏着夏筱筱的小手,是爱拿画笔的手,轻声道,“画下来做什么,待天下一统之后,朕可以经常带你去你想去的地方看看。”

夏筱筱一怔,注意到了他的用词,看看。

“北宫煜……你还是要带我回宫中去?”

其实也不是多难猜的事,他一边追了她这么久,一边困了她这么久,难不成她还能真的以为他会就这样放她去逍遥吗?

她回过头来,对上北宫煜的眼,他不过微垂着眸,先前的柔情在听到她这句话的时候眉就紧紧皱了起来,“小夏儿。”

她的语气几乎没什么愿意或者不愿意,但他清楚,她肯定是不愿意跟他回去的。

夏筱筱没再说话了,手从他掌心中抽出来,就着原地坐下,淡淡的道,“你先回去吧,我想再看会儿日落。”

夏筱筱觉得,她真该好好想想。

他们在这里搭的帐篷并不远,因他们几乎是绕了小半个越国来到千垄沙,赫连池人还在他手中,不可能冒险跟过来,所以北宫煜将所有兵马让陆无痕和叶季二位将军领军收押着赫连池包括越国几名重臣先行回到岳华,此时身边也就带了无席连营几人,还有就是从越国出来便一直跟着他们行过来的——北宫长亭。

北宫长亭已经从帐篷中出来好一会儿了,看着远方落日余晖,大雁西下,地界之上千万沙垄被红日渡上一层金色。

赫连池一夜之间沦为阶下囚,第二日紧接着越国百姓动乱,越国几百年大业一夜颠覆,北宫煜当夜直接领人突破越城,北宫雉离的人终究还是晚了一步,两军直接有过短暂交手,她以楚木若为人质逼其退兵,第二日双方便双双撤出了越国,事已成定局,北宫雉离只得带着楚木若撤回了南溟,而他们……越国如今虽元气大损,但并不安全,北宫煜这个时候本该是立刻整军回到岳华,亲自安排一切事宜,但他只是派人将赫连池押送回岳华,连带着所有兵马一起遣了回去,而他自己则陪着夏筱筱来了这里。

北宫长亭先时不解北宫煜为何要几乎绕了小半个越国来到千垄沙,然而当此时看见眼前景色的一瞬间,她好像懂了那么点。

当最后一丝残阳打在地上与黯淡黄色的沙漠融为一体,金光璀璨,吞天沃日,渐渐染红了天际,沙垄之上的云霞也被染上一层绯红,说是出来,其实她也没走多远,但足以看见不远处的两人。

两人的身形在沙垄之上,被残阳剪出的轮廓映入视线,女子就那么安静的坐在沙丘上,望着远方渐渐沉下去的落日,一身玄衣的男子则静静的在其身后看着女子的侧颜出神,然后清风拂起,带起些许金色细沙,在空中形成了一成似见非见的薄纱,她看不见北宫煜眼中的神情,但莫名觉的该是温柔柔和,甚至是宠溺的。

北宫煜从小到大就宠她,容忍她任性,容忍她骄纵,也一向有求必应,这就是他对她的宠,但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她从来没有见过北宫煜会用这个模样,安安静静的望一个人。

不,也许是有的,也许她早些年便察觉到了,从夏筱筱入宫的一刻开始,他看夏筱筱的眼神向来是不同的,只是那时她尚为年少太过不屑,将曾经察觉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不同都埋葬在了心底,不去细想,刻意忽略。

胸口是一阵细细密密的疼,但又突然觉得,少了点当初的什么,以致那疼痛不过一瞬便消失了去,其余再没多大感受,她甚至没觉得有难过,最多不过是惋惜,曾经青葱岁月留下的那么些爱慕,也许在北宫煜的眼里终只是一个妹妹对兄长的依赖爱恋,如今不管再是如何,时光终是再也回不去,她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跟在他身后一声声的叫他煜哥哥,甚至没大没小的直呼他北宫煜了。

北宫长亭在风中站了许久,久到天气已经吹起了凉风,天边那抹巨大圆轮留下最后一缕光辉,无望苍茫中升起璀璨的繁星,她才渐渐拉回思绪,夏筱筱也在风中坐了许久,她看到北宫煜给她披上一件外套,又似在其耳边说了几句什么,这才朝她走了过来。

千垄沙的夜景也是极美的,太阳刚落,星空很快就浮现了出来,腿有些麻木,她索性也坐了下来,双腿盘着,两手就搭在双腿脚踝交叉处,姿势随意,身后一直站着的鞅乐见了,上前来劝其回去,她也不过淡淡两句想吹吹风打发了。

北宫煜走近,扫了一眼这些时日一直在她身边几乎寸步不离的随从一眼,在她身旁有几分责备的拧眉道,“天晚风大,你身子向来不好,为何不进去?”

北宫煜一个眼神示意,鞅乐看了北宫煜一眼,先不论他对北宫煜的偏见各种敌不上自家主子,倒是皇后娘娘那身子骨确实是受不得风寒,这才转身回帐篷中拿了件外衣出来。

鞅乐双手递上外衣之时,视线直直的落在北宫煜身上,不过一眼,很快又收了回去,但是北宫煜很准确的从中捕捉到了些什么,他并未多语,走到北宫长亭身旁,挨着也坐了下来,几乎是和她相同的姿势。

北宫长亭扫了他一眼,又往夏筱筱的方向望了望,才发现从始至终夏筱筱的目光都没往这边扫过,只是一个人下巴靠着膝盖呆呆的坐着,望着远方不知在想什么,她调笑着出声,“嫂嫂看上去心情不好?”

“她只是不想呆在朕的身边。”

北宫煜嘴角勾出一抹自嘲的弧度,顺着北宫长亭的视线最终落到那抹在蔚蓝天空下显得愈发娇小的女子身上,眼中却是难得的柔意和纠结。

北宫长亭一怔,半磕下眼眸,嘴角噙着低低的笑,看不见眼中神情,“原来,一直是皇兄在强求。”

“强求?”

北宫煜显然不是很满这个用词,但好像也真是这样。天大地大,夏筱筱想去她的江湖,还想背着他去寻她的江湖少侠如意郎君,不放过她,她呆在他身边几乎每时每刻的提心吊胆,放过她,北宫煜也清楚,她一旦走了,可能真的会将他忘得一干二净,他除了强求,还能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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