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048(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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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8】

简默目光灼灼望着商陆的背影。

他没有想过还能再次见到她,时隔五十年后, 再次见到他一生都无法忘怀, 永远珍藏在心底的, 深爱之人。

八岁前,祁默是二王府的庶出之孙,是父亲一夜风流的贱婢之子。

他出生就住在府中最偏远荒凉的院子,从未见过祖父和父亲,偶尔远远看遇见光鲜亮丽的兄长姐妹, 那也是要快快避开才行, 否则会被他们狠狠教训。

年幼时他不懂事, 在花园里见到母亲口中的大哥二哥, 激动兴奋不已, 双眼冒光奔过去唤“哥哥”, 他是多么想和他们一起玩啊,院子里只有母亲和讨厌他的丫鬟,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然而他没到二人跟前,就被两个小太监眼疾手快拎住,大哥祁晃捂着鼻子, 跳脚骂道:“小安子,别让这个野种过来, 臭死了臭死了,快撵出去!”

二哥祁善乌黑的大眼珠子在他身上打转,没有如同大哥一样嫌弃他,他制止小太监, 过来温柔拍拍他头:“你叫小默是吧?”

祁善一身绫罗白裘,脸蛋光洁干净,身上有着淡雅幽香。

入冬了,伺候祁默和母亲的丫鬟怕冷,已经许久没给他洗衣服,现在身上的棉袄灰扑扑的,隐隐有一股酸臭味。

那是祁默第一次知道他和哥哥们不同,只是究竟哪里不同,他小小的脑瓜尚不清楚。

他乖巧点头,童音清脆:“嗯!我叫祁默。”

“哦,祁默呀,好名字。”祁善温温柔柔一笑,“你想和哥哥们玩么?”

“嗯嗯!”他眼睛骤然溢彩,眼巴巴望着他的祁善。

“好呀,我娘给我做的香包掉进莲花池了,你帮我捡回来,我就带你玩。”祁善和小安子使使眼色,小安子立即心领神会,悄悄挪到莲花池边,解下腰包扔进去。

祁晃这时候也反应过来,他欢快拍着手,附和:“对对,你要是捡回二弟的香包,我们就带你玩!”

祁默回头,果然看见一个小小的香包飘在水面,他犹豫了,娘清醒的时候告诉过他,不许到水边玩。

“我……”他垂着头,摆手,“我娘不许……”

“呔!你是不是男子汉啊,你娘不许你就不敢啊?!软蛋!”祁晃见祁默不上套,气急发火,“滚滚滚,不要和你玩了!”

“大哥。”祁善对着祁晃摇摇头,祁晃“哼”了声,抱着双臂不说话了。

祁善从桌上拿了块荷花酥,弯身递给祁默:“嗯,不捡就不捡吧,大不了回头我被娘打一顿。你还没吃饭吧?荷花酥可好吃了,你带回去吃吧。”

打、打一顿?!

祁默前几日才被他娘用鞭子抽了一顿,背上隐隐作痛着。

每个月有几日,白日沉默寡言的娘会性情大变,血红着双眼骂他不争气,罚他赤条条跪在地上,一遍一遍给她磕头,叫她“娘娘”,叫得不满意了,娘会用鞭子重重抽打他到晕厥。

二哥的娘也打他么?

祁默为难绞着手,二哥人那么好,要带他玩,还给他荷花酥,他悄悄瞥了眼荷花酥,最后抬头,绷着一张煞白的小脸:“二哥,我捡!”

他捡了枝枯枝,抓着莲花池畔的石雕,小心翼翼探出半截身子去捞荷包,冬天池子里的荷花和叶子都凋零了,水面浮着枯黄的叶子,荷包被叶子困住,倒是离岸边不远。

祁默手短短的,眼睛却亮亮的,他死死盯着漂浮在水面的荷包,激动得鼻头通红,要够到了,要抓到了,只差一点,他马上可以和哥哥们一起玩……

忽然祁默身后出现一道身影,他睥睨着祁默,仿佛在看一只臭虫,在树枝够到荷包的瞬间,他抬脚,毫不留情一脚踹向祁默后背。

噗通!

祁默刚惊喜回头,就如同破败的沙包般,飞进冰冷刺骨的冬日莲池里。

溅起的水花间,他看见了。

曾经和熙笑着的二哥站在岸边,冷冷盯着他,眼底是他在丫鬟太监脸上时时看见的,鄙夷。

祁善指尖捏碎夹着的荷花酥,扬手,碎成末的饼渣随着冷风飘进莲花池里,他薄薄的唇勾起,嗤笑一声:“贱婢之子,父亲都记不住的野种,胆敢喊我二哥,自不量力!”

祁默不懂,不懂什么叫自不量力,也不懂为什么二哥要踢他下水,他只是无助地抓紧漂着的荷包,本能扑腾着:“呜呜……救命……呜呜呜……救命……娘……娘……”

“哈哈,好,扑得好看!”祁晃拍着手,夸赞祁善,“二弟还是你聪明,真好玩!哈哈哈哈哈。”

祁善没有说话,他打了个哈欠:“呀,乏了,我回房休息了。”

说罢他转身往外走,一应丫鬟太监赶紧跟上,全程无人看莲池一眼。

祁善走了,祁晃待着也没有意思,他最后看了眼还在扑腾的祁默,撇撇嘴,蹦蹦跳跳也走了,明日太子大婚,娘在准备进宫恭贺的贺礼,别提多有趣了,他现在要去瞧瞧!

冰冷的水逐渐没过祁默的眼皮,他看着岸边的人一一走远,他不再叫了,眼皮不时往下耷拉。

他还是不懂。

为什么哥哥们不救他呢?

他明明,捡到二哥的荷包了呀。

祁默渐渐坠入黑暗。

恍惚间,他听到了“咚”一声,随后他被拥入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是……娘的味道。他安心了,小手松开一直紧紧攥着的荷包,抱住了娘亲。

夜晚,偏僻的院落里不比幕天席地暖和多少,小小的人儿在床上缩成一团,不时冒着冷汗,女人四处求碳求不到,实在没有办法,只好解开衣袍,深夜进了后院一个帮工的屋里,换了一小包煤炭。

有了煤炭,床榻边总算有了些许暖意,披头散发的女人抱紧小人儿,见他身上逐渐回暖,她脸上总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

她的儿子,才是最像王爷的,瞧这眉眼,和那夜看她的模样一模一样。

真俊俏呐。

噗通。

第二日,莲花池里捞起来一具女尸,直到尸身僵硬才被发现。而祁默醒来,空败破旧的院子里,再没有那个会坐在门槛痴痴望着远方的背影。

三年匆匆而逝。

祁默娘亲死后,更无人照顾他,只那丫鬟瞧着他委实可怜,到底良心未泯,每日至少会去给他领一餐冷饭。

只是这年祁默虽八岁,身形却犹如五岁稚童,两只黑溜溜,毫无感情的的大眼睛挂在瘦得不成形的脸上,经常盯着人不眨眼,看起来尤为骇人,因此丫鬟并不敢进院子,只每日定时将饭搁到门外的石阶。

那扇紧紧闭着的人,从未有人推开。

这日,从无人经过的院外倏地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祁默吓了大跳,他扔开啃了一半的面饼,一溜烟缩到院子里烂水缸后,抖成了筛子。

吱呀。

门轻轻推开,一只精致的缎面翘头鞋跨进门槛,她微微抬手,止住想跟着她进去的宫女太监,独自一人进了院子。

院子里堆满了枯树叶,常年无人清理,散发着一股腐烂的酸味,来人走到院中,四处瞧了瞧,视线落在水缸不远处的那半块面饼。

不远处,水缸后面露出一小块衣角。

她缓缓走过去。

来了。

有人来了!

祁默怕得两条竹竿腿在打颤,他缩成一团,头深深埋在膝盖里。

窸窣。

窸窣。

来人停在水缸前,她俯视着那个瘦弱得不像的人的小孩,蹲下温声唤他:“祁默。”

昏暗的视线里,祁默看到了一双鞋,金线绣着两只凤凰,眼睛特别漂亮,他缓缓抬头,就看到了那双一生都不曾忘却的眼睛。

温柔,澄澈,没有丝毫嫌弃。

假的。

祁默想起祁善,那日他也是如同这般,用温和的笑容哄骗他。

他紧绷着背脊,像是随时准备战斗的小狮子,露出他并不锋利的獠牙。

“饿狠了吧。”来人眨眨眼,变戏法一样,从袖子里变出块香香的桂花糕,递到他面前,“吃吧。”

果然是一样的。

她和祁善一模一样!

祁默眼底涌出血红,他猛地挥开桂花糕,低头,狠狠一口咬住她的手背,唇齿间,是甜腻的血腥味,他眼球往上瞪,死死盯着她。

咬死。

咬死这些坏人!

“太后!”屋外的侍卫见状,惊呼出声,纷纷拔刀冲进来,对准祁默,“大胆奴……”

“谁准你们进来?”她面色不变,任祁默咬着她手背不动,咬得她手血流如注,淡淡开口。“本宫说话,做不得数?”

此言一出,院子里瞬间静得只剩风声,所有侍卫齐刷刷跪地:“太后恕罪,属下不敢!”埋头大气都不敢出。

“出去。”她语气依旧淡淡的。

“遵旨!”领头侍卫悄悄擦了擦汗,被这个新晋太后骇得不轻,领着众侍卫悄无声息退回院外,再不敢越雷池一步。

“别怕。”女子另一只手摸摸祁默抖不停的头,“有皇祖母在,以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皇祖母?

祁默愣住,他望着眼前笑盈盈的女子,不知为何,松了口。他满口都是血,怔怔重复:“皇、皇祖母?”

“对呀,你的皇祖母,而你以后就是——”商陆牵起他手,起身向众人一字一句宣布,“大,齐,新,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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