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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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到期中考的那段时间, 放学后明晞都会留下来给男生补习功课。

除了死活提不上去的政治成绩, 语数英和物理化学五个科目进步显著。

明晞批改完昨天给他布置的化学试题, 在心里计算总分。唯一扣了分的是在实验题的细节描述上,选择题推断题和填空题没出半点差错。

这次考试不出意外,他化学应该能拿满分。

加上他原本就擅长的数学和物理,即使政治成绩依然很烂,期中考至少不会低于六百。

一个月以前,七百五十分的总分他才只能考三百五呢。

明晞看着面前打满红勾勾的卷子,内心充满着为人师长的成就感慨和一点点地位即将受到威胁的忧愁。

她唇间溢出一丝悠长的叹息。

霭沉问:“还是考得很差么?”

明晞回过神,摇摇头, 把试卷推到他面前,“你考得很好, 这次化学有98分了。”

霭沉没明白,“但你的反应……”

明晞又是一声长叹。

他是她见过最聪明的学生, 知识点一教就会, 人家举一反三,他举一反十。

这样下去,她很快也没什么可教的了。

明晞帮他规划得妥妥当当,“下周就是期中考了,你要好好复习, 争取能拿600分, 这样你至少能进年级前200名。然后到期末考还有一段时间,再努力一把,冲进前100不是什么大问题。”

“每年全校前三名可以拿到保送名额, 我们学校的高中部在市内还是很出名的,说不定到高中我们还能继续做同学。”

霭沉看着她,语气不明地问:“继续做同学?”

明晞点点头,很真诚:“你不想吗?”

想。

这是他的第一反应。

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以后是什么样子。

会好好学习,也只是因为答应了她才努力去做到的。

收拾完书包,两人一起离开课室。

傍晚时分,除了零星几个留下来值班的老师,门卫处的保安,四处寥寥无人,显得空旷而寂静。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已经习惯一起上学、放学了。

最近总是和他在一起,就连陪杨萱的时间也少了,杨萱都开始有些不高兴了呢。

回家的路说长不长,出了校门口,拐过这条小巷,再过一个红绿灯就到。男生一向安静少言,平日都是听她叽叽喳喳得多,她今天有心事,一路上闷呼呼的,目光盯着两人地上斜长的影子,脚尖踢着石子玩。

到了楼下,霭沉习惯等她先上去。

明晞和他面对面站着,目光清澈,“你到底叫什么名字呀?”

霭沉抿了抿唇,低声:“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我会告诉你的。”

明晞不太明白,“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也没什么一定不可说的理由,只是……”

只是在学校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喊过他的名字了。

大家都觉得他晦气,贴近他一定会倒大霉,连带喊他的名字也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忌讳。

就连他也觉得自己的名字是某种不祥的象征。

明晞坚定地说:“你告诉我吧,我想知道。”

“你读过《雨霖铃·寒蝉凄切》么?”霭沉说,“我的名字出自——”

明晞歪了歪脑袋,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恍然大悟。

“原来你叫柳永呀!”

“……”

霭沉食指抠了抠眉毛,觉得她理解错了,但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解释的人,想和她说明白,一下子又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明晞说:“其实我觉得这首词很美。”

“美吗?”霭沉顿了顿,“不觉得有点凄凉?”

明晞耸耸肩,随口念了一句:“‘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想一想那个画面,就会觉得很美。”

霭沉静静地看她,“那指的是日落时候的景象。在中西方的文学作品里,日落往往也和离愁忧郁的情绪相连。”

“说是这样说,可是有日落,就一定会等到天明呀。”明晞眼睛一眨不眨,语气真诚,“暮霭的背后,是光。”

霭沉没说话了。

他第一次听见这样的解释。

原来他的名字可以不是用来寄予忧愁,不是灰扑扑的,也不是倒霉透你们快考试了,你要抓紧时间复习!”

“妈……”霭沉潜意识觉得不对,但陈珊没给他问下去的机会。

关上门,陈珊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任他在外面怎么喊也不应。

-

那晚霭沉很早就在床上躺着了,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直到凌晨三点多,蒙眬睡梦间,他是被门外的巨响吵醒的。

三姨妈带人强行撬开他们家的门,砸碎窗户,把值钱的东西全都搬走。

陈珊跪在地上,苦苦哀求。

三姨妈无动于衷,“要不是看在姐妹情分上,我不会让你拖了一次又一次。你说这年头谁容易啊?三万块能是让大风刮来的?亲兄弟还得明算账呢,何况我们还不是同一个爹!”

“当初不是你跟我说,时宁在外头做生意,很快就有钱了,可以按利息还给我,我才不会傻到借你这笔钱!”

“说好的半年之内还钱,现在都拖一年多了,利息我是不指望了,今天能拿回一点是一点!”

三姨妈指使几个男人搬东西,陈珊抱住她的腿,被三姨妈厌恶地一脚踹开。

陈珊满脸是泪,声嘶力竭:“你不要这样!我求求你不要这样!你全都拿走了,我和孩子怎么办?!”

“我管你们怎么办!”三姨妈尖着嗓门,“你和时宁就是个骗子,联合起来骗我的钱!我还要问问老天爷我怎么办呢!三万块钱!现在就只能用你们这些个破家具抵当!我亏大发了我!”

“阿宁他不是骗子,他会回来的!他答应我赚到钱就会回来的!到时候欠你的钱也会还给你的!”陈珊哭着说。

“放你妈的屁,别想唬我。”三姨妈又踹了陈珊一脚,把陈珊踹开。眼尖发现藏在沙发垫子下的信封,一个健步过去抄起。

里面是陈珊提前准备好的,给孩子的学费。

陈珊一慌,连跪带爬地扑过去抱住她,嗓子都哑了:“这个你不能拿!屋子里其他东西你都可以拿!这是霭沉的学费!你不能拿走!”

三姨妈用力抽了两下,没能把腿抽出来,陈珊死死地抱着,眼睛发红,眼泪扑簌地落。

三姨妈说:“你讲讲道理好不好?你孩子要读书,我孩子就不要读书了?我还有一大家子的人要养,认识你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陈珊仍然不肯松手,嘴唇紧抿着,神情哀求。

“你——”

三姨妈怒极,抬脚又要踹,卧室的门打开,霭沉惊声喊:“妈!”

陈珊一愣,“你出来做什么!赶紧回去!”

霭沉过来,试图把她拉开,瞪着三姨妈:“放开我妈!”

“你看看你看看,又疯了一个!”三姨妈气急败坏,一手叉在腰上,一手指着陈珊的鼻子说,“你儿子醒了,正好让你儿子看看,他怎么有你这么个不要脸的妈,欠钱不还,还死皮赖脸的不让人走!”

“不准说我妈坏话!”霭沉用力推了她一把。三姨妈没站稳,脊背哐当撞在门板上,怒气更盛了。

三姨妈几乎要跳起来:“你这臭小子还挺横!要在我面前耍骨气,你们倒是先把钱还了啊!”

陈珊头发凌乱,跪在地上颤抖着,发不出声音。

三姨妈点着信封里的钱,“这里一万八,才刚够抵你欠的一半。”她把信封对折,往口袋里一收,彻底没了耐性,指挥同行的人说,“算了算了,看看屋里还有什么值钱的全都搬走!不够的就当我做善事了!”

“那个钱你不能拿!”陈珊哭得凄厉,拽住她的裤腿。

“妈,你别求她!”霭沉着急地喊,“让这些人走吧!我不读书了!大不了我不读了!”

陈珊两眼通红,“你说什么!你怎么能不读书——”

“你看看,你儿子都比你懂事。”三姨妈打开皮夹子,从里面掏出一张名片,扔在陈珊面前,“别怪我没提醒你,这是时宁现在的名片。我不是你的债主,要找就去找你男人,妈的,在外头吃香喝辣,到我这居然连三万块都还不起!”

人走后,屋内一片狼藉。

玻璃碎了满地,桌椅也东倒西歪的。

陈珊跪着,望着地上的名片,久久出怔。

业新集团有限公司。

副总经理:时宁

下面还有他的个人手机号码,微信号,以及其他联系方式。

这些年时宁从不用私人号码和她联系,大多是书信方式,以前曾经给她打过电话,也是用电话亭或小卖部里的公用电话。

他工作很忙,是跑业务的,逢年过节人家休息他加班,得天南海北地跑,几乎没有休息时间,所以也没办法回来看她。

但这一切都是有回报的,他是在为了他们的未来努力。

时宁每次都是这么告诉她的。

陈珊一次都没有怀疑过。

可当陈珊看着面前的名片,这些年一直支撑她的信念,崩塌了。

她没有读过书,没有见过大世面,这辈子唯一的技能,就是在这个不过十几平方米的房间里给人按摩。

但这并不代表她没听过业新。

副总经理的职位,年薪至少好几百万吧。

他早就不再是那个一穷二白,和她一起从农村出来,日子过得紧巴巴的,连当初出城的火车票都要靠东拼西凑的男人了。

可他为什么没有遵守承诺回来?

为什么?

陈珊指甲抠进那张名片里,浑身都在颤抖,眼泪濡湿了上面的字迹。

终于,她没有忍住,喉咙里压抑着发出了一声呜咽。

霭沉心一疼,“妈,你别哭。钱没了我们还可以再赚的,大不了我们从这里搬出去——”

陈珊紧紧抱住他,就连她的孩子也懂事得让人心疼。

她哭得沙哑,“沉沉,是妈妈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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