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1 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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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心平气和地在“精神病院”度过了又一晚。

期间还有个小太监过来旁敲侧击, 说帝姬您跟灵霄道人的下一次会面约在什么时候,小得给您记一下,免得忘了。

boss们在创作层里大概也没啥正事做,乐得在胖佶的皇宫里逍遥, 大约也是包吃包住的待遇,每天就等着她低头认输。

佟彤神气活现地回那太监:“告诉道长,我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社畜女孩, 每天得上班糊口, 下班做饭干家务,年底还得交税,平时出门叫个车都舍不得叫豪华型——您把我请到这儿来了, 每天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管家保姆一大堆, 啥事都不用我亲手做——这样的生活哪儿找去?我才不急着回去呢, 多谢您给我免费策划了一个大型vr吃睡体验现场……哎,要是有wifi就更完美了……不过我现在正在戒网瘾中, 没有也无所谓,你们这儿提供的服务都挺充实的……”

小太监听得云里雾里,一多半的词都莫名其妙听不懂。但既然是帝姬亲口吩咐“转述”,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打起精神, 拿出十二分的职业道德, 嘴上碎碎来回念, 硬是把这段话背得一字不差,这才告退出门。

佟彤感叹:旧社会真是把人变成鬼。这要是放在现代, 摊上这么个疯老板,她早辞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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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日过去,她估摸着希孟醒来休息,再次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的画室门口。

“宝贝儿,今天怎么样?”

反正疯姑娘的言行没人管,她再怎么“疯言疯语”,都会自动被从人忽略过滤,她也就放飞了。

希孟已卧在榻上,对这个肉麻的称谓表示抗议,别过头去不理她。

但他也就坚持了两秒钟,随后闻到了她手中食盒的香气。

“拿过来。”他声音暗哑,语气带笑。气色比昨日更单薄。

希孟手下那两个学徒昨天被她派人敲打了一通,眼下正兢兢业业地帮他洗笔。

但是干活估计也带着满满的怨气,手上翻来覆去的各种粗暴,好像洗的不是笔,是个擦鞋的刷子。

佟彤匆匆来到,一个眼刀过去,两人连忙改成“轻柔模式”,轻拢慢捻抹复挑,重新把那笔当成婴儿般呵护。

疯帝姬也是帝姬,这等庸庸碌碌的小人物哪敢得罪。

佟彤今天给他带的是香糖果子,甜口。

白老板复制出来的同款,在民宿里卖得风生水起;而在这个十二世纪的东京城内,也不过是街边小店随便就能买到的国民吃食。

然而希孟缠绵病榻,已经几个月没出画院大门,吃的东西也是旁人随便送来的食堂菜,他没得选。

油纸包打开,甜香气充满了整个房间。后头的宫女太监都馋哭了。

他眼睛微微一亮,轻声说:“我住在宫外的时候,天天攒零钱买这个。”

佟彤当然知道他的口味喜好,这不够塞牙缝的一袋子东西,派了三拨人,找了几条街才买到。

其实她也知道,自己没必要这么尽心尽力地侍候他。早晚是要分别的。

要么他在创作层里默默死去,要么她又一次不辞而别,和他永不再见。

但她心中有那么一点朴素的同理心,想让他这未曾尝过太多甜美的一生,在她陪伴的这些日子里,能稍微过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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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糖果子很快告罄。他就着她的手一口口吃光,自己也觉得此情此景有点荒谬。

他低声说:“王某人何其有幸,末路之际,还有妙人相伴。我孤独了一辈子,现在却热闹起来了。”

佟彤用手帕给他擦唇角,冷不丁说:“秦太医告诉我,你若现在舍一条胳膊,虽然未必便能伤愈如初,但至少能再争取一年半载的时日。你想不想试试?”

没等他回话,又马上说:“在这一年半载里,你能撑多久,我就陪你多久。我身上既然带了这个‘病’,只要不造反,跑到哪里都没人管的。我天天变着花样儿给你做好吃的。”

她心中有个很简单的念头。凡人王希孟早已死了,然而他在创作层里留的这个影子,能不能打破那个无解的命运,坚持得稍微久一些?

至于那几位把她诓进《听琴图》的反派们……

一边凉快去吧,最好等成望夫石。她才不管呢。

然而希孟不领这个好意,倔强地立刻回答:“我要画完。”

你就作吧。

佟彤心里腹诽,但还是好心劝他:“等画完了之后呢?”

他微微一怔,大概还从没思考过“画卷完工,自己依然活着”的可能性。

他苦笑:“不太可能了。我只能尽力,能完成多少,就完成多少……”

“你那两个学徒根本不:“这就是成品。再添什么都是画蛇添足。”

她见过成品的模样,当然有资格这么说。

可他却轻轻笑一笑,动动已经接近僵硬的手指,选了一杆最细的狼毫笔。

佟彤帮他蘸墨,在砚台边缘舔舐笔尖,直到他颔首表示满意。

“像我这个级别的画师作品,呈给圣上之前,不许私自留名。”他轻着声音,给她阐述画院规矩,“等圣上过目验收,再决定作品等级和去向。若运气好,那时才能有机会签自己的名字。”

古代没有知识产权的概念,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更何况画院是皇帝直接资助,有什么产出,都归属于皇帝本人。

希孟一边说,一边公然违纪,眼中露出做坏事的兴奋,“你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于是挑了个最不起眼的角落,伸手落笔——

他拿不住笔,笔杆落到地上,啪嗒一声轻响。

他不服气,让佟彤帮忙把笔捡起来。

伤口肿痛,他半边身子剧颤。

他不甘心地轻轻咬牙,左手握紧了拳。

“再给我捡……”

佟彤拿着笔,问他:“我帮你?”

帝姬跟他一起公然干坏事,希孟脸上绽出笑容。

“好。柜子里的习作上都有我的花押。你别描岔了。”

佟彤并没有听从他的话,去柜子里找习作。而是随便揭了一张纸,在那上面一气呵成——

希孟大惊:“你怎么知道我的……”

佟彤微微一笑,看着他眼睛说:“当时在成都开会,那个施一鸣揪着你打假,让我当众打了脸,那时候我就将你的花押看熟了,后来还自己练过好几遍。”

希孟满目茫然,将这话琢磨了好一阵,最后问:“你还好吗?”

得,这是以为她又“发病”了,胡言乱语呢。

佟彤不理会这个话头,在他指定的位置签了他的花押。她手很稳,笔画如蚊蝇之细。

这个花押淹没在巨幅长卷中,如大海里的一粒沙,就算别人知道位置,特意去找,也未必有那个眼力分辨出来。

画卷摊平在桌案上,岿然望天,清秀和浓郁融合在一起,述说着某种强烈的情感。

和原先那个“锦绣江山”的题目已经不太符合了。任谁第一眼看,都不会觉得它是一幅歌功颂德、粉饰太平的作品。

从打第一笔草稿开始,他就知道,这不是为官家而画,是为自己。

佟彤蓦地问他:“你想没想过,人死之后,魂魄还不散,而是……存在什么地方?”

他靠在她臂弯里,慢慢躺回榻上,攒了些气力,才笑:“谁会奢望这些呢?”

“你觉得呢?”她不依不饶问。

他仔细思考了一会儿,才说:“如果真是那样,我希望最好能留在这画里。”

佟彤霎时激动,问:“为什么?你放心不下?”

“那样我就能天天听到别人的赞美和膜拜啦。”他舒畅地一笑。

虽然此画还未曾公之于众,但他有足够的自信,就算是圣上本人,也只能对它叹为观止。

“对了,彤妹。”他忽然说。

他自知不久于人世,还管什么道德礼法,怎么出格怎么来,碍于身体虚弱,干不出什么太玩世不恭的事儿,但对“帝姬”直呼一个闺名,还是毫无心理压力。

他用完好的左手手指拨弄她的衣袖,温柔地说:“你这阵子一直跟我说,人有轮回,你我下辈子也许会重逢什么的,我都听进去了。但我若真走了,你也切莫将这些想法太当回事,别等什么重逢,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按时吃药。”

佟彤简直要仰天长啸了。他到现在还以为她脑子不清楚。即便是她把“下辈子”的种种情形都对他说了,他依旧以为那是疯言疯语。

还嘱咐她“按时吃药”呢!

什么叫虐心?被人虐心只是赚眼泪,她一边哭一边想吐血。

“我、没、病!”

他抬头望天花板,宽容地一笑:“在你说的那个千年后的世界,你当然是没病了。可放到现在,此时此刻,你不是有病是什么?”

“没事,我们都有病。”

“好啦,不哭。以后若真有孟婆来灌我喝汤,我不喝,学你吐掉,满意了吧?”

佟彤跪坐在榻边,他颤着手,给她拭泪。

她凑近他的耳朵,近距离地看着那双纤长的睫毛开了又闭。

“既然完工了,”她旧事重提,“明天就让太医们给你做手术吧?万一有一线活路呢?下辈子什么的不靠谱,咱们争取这辈子再拼一把,好不好?”

希孟不知道“做手术”是什么意思,但上下文一听,也明白了她的提议。

原本他不奢望在这画能在他活着的时候完工。他甚至有些自暴自弃地发狠,用透支身体来换取瞬间的灵感和思潮。

但现在又不一样……

他最重要的一桩心事已了了。

他的生活中多了一些奇怪的牵挂。

病痛的折磨时隐时现,有时候就像睡梦中的噪音,身体已习惯它的存在,但当他出离这种习惯,猛然意识到的时候,那痛苦就接踵而至地打击下来,让他咬紧牙关,说不出话。

许久,他才微弱地点点头。

“若幸而成功,那时你莫要嫌我丑。”

佟彤欣喜若狂。

“不会不会,那样就更像饱经风霜的大侠了,别有魅力……”

他听她瞎贫,眼角绽出暗淡的笑意。端正隽秀的五官不约而同的活了,消瘦的脸颊透出隐约血气,显出一种颓废的美。

佟彤心理斗争了约莫半秒钟,悄悄凑过去,打算趁他不注意,飞速亲一下他的脸。

希孟果然没注意,恰好想起来什么,转头问她:“你……”

就那么巧!

她完全僵住了,像是四肢百骸都凭空消失,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的唇,真冰冷啊。

她愣着,感到衔住的两片唇微动。他说:“张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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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彤几乎一夜未眠。天色未亮她就到达画院。

希孟的画室大门紧闭。

她无端心中一紧,冲着门口围着的一堆太医发问:“怎么不进去?不是说好了动手术吗?我寻思也不需要家属签字吧?”

太医们自动忽略她的胡言乱语,面色肃穆,齐齐向她行礼。

“帝姬……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门半开,榻上的少年君子恬静地沉睡,伤势斑驳的右手,紧紧握着他最喜爱的一支笔。

有人将被单盖到他的胸膛。那片布都比他有活力,清风吹过,掀起一个角。

他的脸,精雕细琢,仿佛一部冰雕。嘴角抿着,凝固了最后的倔强。

他生平唯一的那一幅巨型画作已经被人小心卷起,装在一个大盒子里。画室里空空荡荡,墙上、地上到处都溅了颜料墨色,青绿赭红斑斑点点,像是在他身周点了一层烟花。

佟彤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绞了一下,隐隐作痛。脚下的大地似乎晃了几晃,让她头晕。

刚才还神隐的宫人们此时都刷了出来,围在她身边,公事公办地劝她节哀。

佟彤拔腿就朝画室走进去。没人敢拦她。

她走近那个曾经惊才绝艳的躯壳,缓缓地伸手,想触碰他的脸。

他昨天明明还能说话,还能短暂地握笔。他高烧发作时,也未必比往日更厉害。

他还吻她,事后面对她虚张声势的质问“竟然胆敢对帝姬无礼”,他若无其事地仰头看天,毫无诚意地道歉:“对不住,我有病。”

她不信他就这么冰冷下去……

她的手指穿过凝白的肌肤,触到虚空一片。

她惊讶地发现,希孟的身体在慢慢变得透明!

不光是他,她周围的床榻、桌椅、纸笔、沾满颜料的墙,全都像落入了海底龙宫一样,在她眼前渐渐溶解,渐渐远去。

身后的一声声“节哀”显得遥远万分。

她蓦然想起昨天希孟跟她开玩笑:

“以后若真有孟婆来灌我喝汤,我不喝,行了吧?”

他的魂魄,大约已入画了吧?

画中的时间横亘古今。他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自由。

而他的画中之魂,也继承了这个创作层里属于他的那一部分完整记忆——

终于有人意识到,她到底是谁。

她倏然朝桌上盛画的那个盒子看过去。

来不及多瞧一眼。啵的一声轻响,《听琴图》牌大型浸入式精神病院,在她身边炸成了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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