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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提点一句:“当日沛王急病,张博士是如何教导你的?”

吴议不禁想起当日沛王李贤急病,他还没到病人跟前,就先狂妄地下了诊断。还是张博士以一棵银杏树和他做比方,打机锋,委婉地指出了他的错误。

如此一想,自己对李粗糙的放羊式教育的确太不负责任了。

于是半蹲下去,和李视线平齐:“你知道这一次错在哪里了吗?”

李垂着脑袋略一思忖:“因为我开的方子耽误了杨姐姐的贞洁和性命。”

“你还记的在袁州的时候,我给你母亲看病的时候吗?”吴议不急着追责,反而温和地揽住他的肩膀,陪他追忆往事,“其实那时候你母亲并没有生什么大病,只是夏用人参,把药用成毒。所以让她忌口之后,她反而就转好了。”

李已经长大了不少,小时候的事情渐行渐远,记忆也逐渐被时光蒙上一层渺渺的薄纱,重重叠叠的往事里,唯有和吴议初逢时那张惨瘦瓷白的脸与那对烧成灰烬般的青瞳,依旧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

那时候他可把师父当成神仙,天天拿胡饼去好生供奉着呢。

见他眸光闪烁,追溯往事,吴议接着循循善诱:“所以,药材也好,方剂也好,都没有好与坏的分别,只有用得恰不恰当的分别,你说对吗?”

小脑袋重重地一点,已经知道错在哪儿了。

“我不应该随便开方子,因为任何方子用得不恰当都可能成为毒药,对吗?”

吴议赞许地摸摸他的脑袋,替他拍掉膝盖上的灰尘:“所以看不到病人,就不能随便开方子,知道了吗?”

李顺势扑在他的怀里,自责过了,终于委屈起来:“可是公主的口谕我也不能违抗啊。”

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蓄满了泪光,如两池雨点细细的秋水,映出吴议无奈勾起的唇角。

“那就要告诉祖师爷啊。”他亦半笑着揶揄沈寒山一句,“沈博士可是能‘治’公主的第一人呀。”

不等沈寒山开口说不,李已经从吴议怀里挣出去,跑到沈寒山面前,往地上干干脆脆地磕了个头。

“祖师爷好。”

沈寒山不由笑道:“你倒比你这小师父乖觉,当初张博士说我赚了,原来是赚了个聪明伶俐的小徒孙!”

他随口几句调教玩笑的话,就把之前凝重的气氛一笔化开,仿佛打开了某扇紧闭已久的窗户,让户外三两金灿灿的夏阳重新铺入屋中。

贺兰敏之奸污杨氏一案,就被一个随手买来的小奴才顶包蒙混过去了,这也是吴议后来才从严铭口中听来的信儿。

“明面上说是杨氏福薄命浅,得了重病去了,其实真相是什么,大家心中都有个底数。”

严铭往嘴里丢一颗花生米,嚼得吧唧作响,花生寡淡的滋味里掺上了长安城里的宫闱秘闻,顿时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其实谁不知道,是贺兰敏之那个贼子色欲熏心,将杨氏强行要了?可怜杨氏刚烈要强,不肯苟全于世,到最后,连个贞女牌坊都挣不上。”严铭喟叹一声,就连嘴里的花生都停了停,以示对杨氏的同情。

吴议手上不由一滞,添药的小铜秤登时倾倒于一边,好在严铭眼疾手快接住了堪堪落地的药材,嘴里嘟囔了句什么,吴议也听不进去了。

武后要包庇的不是罪魁祸首的贺兰敏之,而是祸根之源头的太平,她一面不痛不痒地削了贺兰敏之几百倾田地流放雷州,一面又加官封爵好生安抚了杨氏一族,要的就是“息事宁人”这四个字。

他心中明白其中的症结,却不可能像治病救人那样去解开这个死结。

严铭搁下药材,才吃下最后一口花生,牙齿搓得咯吱作响,像要把传闻中那个罪恶滔天的贺兰敏之一口嚼碎了。

“听说那贺兰小儿长相还挺风流,下次让我撞见这个混账小子,一定把他捆了,找一众贪色的糙汉来,让他也尝尝被人强要的滋味!”

严铭只有一股西北汉子的豪情仗义,这“以牙还牙”的方法听起来倒还真够解气,只不过贺兰已经流放去了雷州,只怕他想碰也是碰不上的了。

吴议一面重新摆平了面前的铜秤,心里同时慢慢称量着贺兰敏之在武后心中剩下的分量,这个不知敛的甥男已经将武后仅有的亲情和耐心挥霍一空,等待他将只会是穷途末路。

铜秤在空中旋摆片刻,很快稳在一个微妙的平衡中,刚把称好的药材一一倾倒在纸上,便见李一路小跑地从门口闯进来。

他也渐渐有了沉稳的样子,缓过气一口,才道:“师……议哥哥,贺兰敏之他……死了。”

“什么?”严铭一口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痛得“嗳哟”一声,脸上却是一片快色,“什么,怎么死的,快说来听听!”

李和严铭不过因吴议而有数面之交,也不愿透露太多:“我也是听宫里的小太监说的,别的也不太清楚。”

“这我可得去好好问问。”严铭哪里察觉得到李心中淡淡的敌意,甩开手中的花生壳,就火急火燎地去掺和到别处的八卦里去。

吴议无奈地摇摇头,一边慢慢替他拾好一桌子的花生壳,一边趁机教李:“别看这是别人吃剩的东西,花生壳煮透晒干后也能入药,是敛肺止咳的一味好药材。”

李把他的话细细记在心中,过了好一会,才又提起刚才的话头:“其实是太子殿下处的裴源哥哥告诉我贺兰敏之的事情的,他说贺兰行至雷州,就被当地义士捉住,用马缰勒死了。”

义士?吴议不禁在心中冷笑一声,恐怕杀手这个词才更符合那人的身份。

他还是头一回觉得人的死讯也能带来快意,这快意像一把带血的刀,虽然刺破了他医者仁慈不可存害人之心的底线,却也挑开了心里那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他心头略松解了些,才垂眼望向李:“这话你方才怎么不讲?”

李趴在桌子上,眼睛跟着吴议的手一起落在花生壳上:“严铭哥哥吃完花生就忘了壳,说明他是个粗心大意的人,这样的人是守不住口的,告诉他,不久等于告诉了整个长安城的人吗?”

这话倒是不错的,他家小徒弟从小就可有眼力价了。

“行了,咱们去洗晾花生壳吧。”

天凉了,呼吸系统的疾病就要趁着肃杀北风一起杀来,是时候预备预备些止咳防喘的药剂了。

杨氏和贺兰敏之一前一后的死亡,就像秋天飞扬的落木,在天穹中令人瞩目地旋舞片刻,便很快地落定在地面上,慢慢腐化进泥土里,被人彻底遗忘。

咸亨二年的冬天,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仿佛应验了吴议的想法,大明宫中的咳嗽声是越来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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