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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息让人身上一轻,仿从那繁华的枷子里脱逃开来。

灵眉听见自己发髻上金饰的声音在行进间淙淙的响声,一会儿他停下来,问,“冷么”

灵眉也站住,摇摇头,那些个金坠子又是淙淙一阵的响,淮西王倒笑了,“这样回答倒也有趣。”说的她一阵赧然,方轻轻的举步上前。淮西王道,“灵灵很像这月亮。”灵眉抿起嘴,“这样恭维倒也有趣。”说罢一笑,垂下的眼波妩媚漾然。

争艳

云来与灵眉回席时,居然没有太多人留意到他们的离去。按理,底下的节目再精彩,他二人毕竟是主人,这般一去许久,又携手而回,居然无甚人留意,便是连灵眉身后的一琴都要好奇了,不禁下看

只见方才那群绿衣粉裙的荷花歌姬已退去,下头颜色一换,一层层雪白的羽扇匀匀打开,仙乐飘飘,最后,从羽扇中间走出一位白衣丽人。那丽人衣裳极简,一袭雪衣,发饰也简,仅束一个金环。但伊容光繁盛,这般踏着乐声从羽扇中走出,如日出云层一样耀眼,照的她一身白衣也发出光来。

这丽人一出,直有人赞出声来,淮西王身后却也轻轻的一“咦”。

只见她缓缓执起一根银笛,玉指抚上,凑到唇边,配乐声立止。就在乐声止、众人呼吸一停之间,绚丽的笛声哗然响起,婉转抑扬,奏出万般繁丽,顷刻间她人转向哪儿,哪里便像朵朵繁花盛开,端是美不胜收。

这样一位气象万千的女子,众人惊叹之余,禁不住嘈嘈议论。

“此女何人焉”

“”

“赫,此乃新到金陵的名伶凌红苕,暂寄在罗老板的善善坊”

徐徐的按下最后一个音符,红苕缓缓走近主座,深深福下,“红苕拜见王爷、少史。”身姿言语都十分不卑不亢,无有一点青楼女子的矫揉造作。

淮西王点头,一边站着的吴德禄道,“起来吧。”

红苕起身,淮西王问,“你刚才吹奏的是什么曲子”红苕道,“回王爷话,这曲子叫作云霞满天,是大理的一首民谣,红苕自将它修改过。”淮西王点头,“怪道是听着别有一番风趣。”

他二人一问一答,底下的人平复了方才的嘈嘈议论,均看向主座,一双双招子雪亮,唯恐错失了甚么戏码。

淮西王倒不再言,吴德禄唱了赏,那红苕谢了赏,却依旧俏生生的站起来,抬起那张明艳至极的脸庞,勾勾的直看向淮西王身后那片隐约的阴影里。

云来皱起眉,但不妨红苕已经开口,“听闻少史夫人艳绝天下,红苕十分想往,今次能见,十分欣喜,然这般雾里看花,着实让人遗憾,红苕斗胆,可否请夫人轻挪芳步,让我等一睹仙颜”

众人哗然

谁也不曾想到,这鲜艳的女子竟这般大胆,竟直接挑战王爷的少史又有相比方才与淮西王的对话,她此番清利的声调中含了几分薄诮,十分不那么庄重。

底下嗡嗡一片,议什么的都有。也有嗤她不自量力,好不让人恶心,也有赞她大胆泼辣,果然奇女子,也有人为她担心,生恐王爷罪责,也有那等浪荡的,隐隐喧哗开来,巴不得她二美斗艳,大饱眼福无论何等情状,所有人的眼睛全部集中到主座后方。

于灵眉此刻,应不应她都是两难。若应,会被人说不重身份,居然与一个艳伶一般见识,若不应,又会被说堂堂少史竟然被一个青楼女子当众奚落,忒上不得台面。

云来亦不料这样,眉峰锁起,身后依旧是一片静默,偏偏底下更静,那红苕又笑看向云来,“红苕逾越了,都没有先问过王爷是否舍得”说罢掩嘴欲笑,似也是一种解围。

她的娇笑声未起,上面即传来沥沥的一道女声,“吾一直随驾王爷身边,尔等眼神不佳,焉是吾之过也”声音娇糯清甜,似嗔似羞,而她本人也就着这股清甜劲儿从影里走出来,众人但觉一片雪水从胸口处流过,方才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也没有了,又见那淮西王站起,牵起她一只衣袖,明亮的灯烛下,佳人颊上淡淡粉红,虽那般淡,又有金晃晃的额饰,却让人感到伊必是脸红了,有些少女甚至感到自己颊畔升起热意,真真不见不知,原还有这一等天然的妩媚。

灵眉本不惯于作众人焦点,这般众目睽睽之下,心内已然羞臊至极,但既已出来,不得不继续端起几分架势,好在她素来教养良好,又得贵管事着人重加训导,倒也有模有样。当下转身对云来道,“良辰美景,王爷何不携我等出外赏月”

云来道,“可。”

便率众人一同出殿,观赏明月。

自始至终,灵眉再没有看红苕一眼。

月霜满地,侍婢们燃起烟火,台上二人人,一个是深衣广袖,姿容神骏,另一个则长衣袖飘飘,清丽动人。不禁有人暗赞,这位娇糯糯的少史虽无有与淮西王并肩相当、顾盼辉煌的仙人之姿,然站在一起,若说王爷是崇山峻岭,她则如清泉流溪,若说他是浩瀚夜空,她便是素月清辉。竟也是奇异的相融

第二日上午,灵眉正在房内看丫鬟们斗嘴说笑,一琴进屋,凑到她耳边轻轻几句,灵眉蹙起眉,“她怎么能进来”

石青几个停止了玩耍,石青望望她主仆二人神色,细细召唤,让藕荷将房里的几个小丫鬟全领了出去。走出主屋,那藕荷心细,看见偏厢的门开了,从竹色的落地纱窗里隐隐映出女子的身影,她忙带着女孩儿们走出院门。

屋子里,石青疑惑,一琴轻道,“是凌红苕来了。”

“她”石青也是大诧。昨日她未曾陪侍殿上,但其间事故,亦已耳闻,当下瞪目骂道,“这个不要脸的东西,怎么竟还敢找上门王府森严,少史的内室也是她能闯的”

灵眉也是满心疑惑,那石青又道,“我去唤贵管事,着人把她轰出去。”一琴止住她,“慢,”转身向着灵眉,“少史,那凌红苕,本就是王府的人。”

红苕被引入主屋的偏厅,灵眉已坐在上首。红苕将她细细打量,只见她穿了一件粉紫色闪光缎子蝴蝶松衫,草绿长裙,发髻和手指上的珍珠发出柔润的光,正衬着主人脸上的平和。

对面的女子周身散发着不善的气息,灵眉心中微叹,她就像三伏天最猛烈的太阳,那戾气几要将人烤化了。便先开口道,“你来做甚”

红苕脸一扬,“一年不见,如今夫人也进益了,我还以为你只会躲在人后呢”又故意一顾,“原先您那位姊姊呢,怎么不见”

饶是已有准备,心口处仍被狠狠一戳,红苕望见她红了又白的脸庞,大为得意。那一琴与石青并不知详细前情,不免一愣。石青首先回神,想呵斥,抬头看见自家主子,忍住了,面上浮现出极为愤慨的神色。

灵眉止住石青,也将翻涌的心潮稍稍平复,“你究竟来此作甚若只为说这些混话,便下去吧。”

红苕冷笑,“怎么,你很怕听这些混话但这金陵城上下,哦不,连着京上,谁不知道你一嫁再嫁的风流艳史你那姊姊,那般回护与你,你却背地里与她夫君私铸爱巢”

“够了,”灵眉咄的起身,一忍再忍,眼泪还是扑棱棱的滚下来,一琴石青忙抢上来捉住红苕,红苕反更加昂扬,声音都尖利了起来,“我虽身处肮脏,也比你高洁真不知道,似你这等无德无品的女子,也配与他站在一处”

石青大怒,“啪”的一张拍过去,那红苕一愣,美目大张,几要爆裂开来,“你敢打我”

石青原就是行院里杂使的小丫头,有的是力气和脏话,那红苕虽闯荡南北,终究是一个弱质女子,当下被她一个人即拧住了两个胳臂,石青恶狠狠压低了声音轻蔑道,“打的就是你这个贱人。你也知道自己是打肮脏地儿里出来的,本就不配与我们少史说话,竟还这样喷粪胡吣贱人”

一琴文雅许多,二人合力,将红苕制伏,跪在地上,那凌红苕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气狠狠的仰着脸儿,却又昂首冷笑,“永远都是这样,你就只会躲在别人后头让人替你出头,以前是姊姊,现下是丫头,哼”

吵吵嚷嚷,叶灵眉按捺住情绪,站起身,她的眉间轻轻蹙起,娇娇沥沥的声音道,“原来你竟爱着王爷。只是你与我说这些有何用若你觉得他在意,便与他说去罢。”

35

不一会,终于有人来了,灵眉认出他是淮西王身边的一个近从,那人进来便跪下行礼道,“奴婢见过少史。”待叫起,又道,“若无他事,奴婢这就将凌姑娘带走。”

叶灵眉早拭干净泪痕,依旧蹙着眉,“是王爷叫你来的”

“回少史的话,王爷巡防江务,已经动身了。”那红韶听到这话,脸上灰灰暗暗,不再说话。

待人都出去,一琴扶灵眉依旧去内室坐了,并捧上一盅雪草安神茶,缓缓儿道,“她昨日惹恼了王爷,今儿来这么一出,想必是决议令王爷见她一面。”

灵眉扶额,半晌儿方问,“她究竟是甚么人怎么你又说她是王府里的”

一琴忙回道,“具体怎么的奴婢也不甚清楚。只听说大约是四五年前吧,云南的番王更替,押进京里一批官奴,皇上赐了些给咱们,凌姑娘,大抵就是里面的一个吧,”一笑,“奴婢那时候还小呢,就这些,也是以往听姐姐们说的。”

灵眉歪在花榻上,一琴见她不再言语,知是累了,便将一条薄软湖丝被搭在她身上,蹑手蹑脚掩门出去。留下那小娘自个儿躺在屋里,心里头忽然空落落的,仿佛跌到一口幽深的井里,除却头顶的一点亮光,其余全是未知。

从金陵到平江,五百里路程,云来此去巡察,实为暗访,舍去一概仪仗,只带了二十余名近从,轻装快马,仅半日便到了平江府。安顿下来,又舍去大半侍从,带上余下的五六人,先往城内一走。

这些人原先在塞外行军,惯于乔装打探,此刻那淮西王扮作一年轻公子,身后跟着几名仆从,倒也不十分招摇。一行人来到街上,见十五刚过,那市面上还很有几分热闹,到处店面林立,人来客往,一人道,“这里恁的繁华,快赶得上金陵了。”

旁边一个老汉听到了,笑道,“听口音这位爷爷是北方人吧爷爷从前没来过我们平江,要说大水前的光景,那才是真当得起繁华两个字呢”边说边咂嘴回味。

刚那人便回道,“老伯莫要遗憾,如今风调雨顺,圣上又减免三年地方税赋,何愁不重兴”说的老汉笑眯了眼,“好,好,借爷爷吉言。”

几人行行走走,逛到平江府最有名的松云楼下。几个正好也饿了,便进店用饭。

不料客满,那小二见几人衣饰齐整,虽不很华贵,但打头的那一个年轻公子不怒自威,颇有贵相,几名仆从也都是个个轩昂,便笑道,“几位爷爷不巧,楼下客满,二楼雅间旁的一个小厅,原是给雅间客人们候客歇茶用的,爷爷们若不嫌弃,也可在那处用饭。”

一从便问,“不会吵到雅间里的人么”

小二满面堆笑,“瞧爷爷说的,饭馆用饭,哪里像家里头,定要热闹一些,爷爷们若是体恤小的,肯轻着些儿声响,自然是再好。”

说着将几人引到憩厅,众人见虽是附厅,但颇宽敞,隔墙那侧即是雅间,中间的隔门紧闭,倒也不吵嚷,便安坐下来。点了巴肺汤、洞庭虾仁、响油鳝糊、松鼠鳜鱼等平江名菜,那小二又道,“我们这地方的螃蟹最是肥美,十五之前吃蟹黄,十五之后吃蟹膏,今儿正是十五之间,爷爷们何不来上几对”

说的几人都笑,“好一个机灵的小二,唯恐我们点少了。”云来却想起灵眉爱吃蟹子,点点头。侍从们见他点头,便不再说甚。那小二大喜,健步如飞,滚下楼去。

食不言,寝不语。云来向来是规矩严厉,一时饭菜上来,皆默默吃饭,边听那窗外楼下吴侬软语,十分安和。却忽听隔壁一声暴喝,“我不管你们谁是谁非,总之你们是合伙,他既卷了定银走,这账却非要算到你头上不可”

这一声暴喝十分突然,又正在隔壁,扈从们十分机敏,有的已摸上腰间软剑。紧接着咕咚咚一声响,似是茶盅子滚到地上,接着又有两三句叫骂和劝说的声音一起,似是雅间里的人为什么事,起了争执。

随扈的侍从中,正有端木良材,此刻仍不大放心,离了座,从隔门中间的缝隙里往内看看,回来向众人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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